第一章：胜利的代价
会议室里，胜利的喜悦像一层稀薄的空气，浮在表面，一戳就破。
投影幕布上，鲜红色的曲线陡峭上扬，展示着项目上线后暴涨的用户活跃度。这本该是庆功的时刻，但环绕着会议桌的四个人，表情各不相同。
李默盯着那条曲线，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滑动。他想起半年前，另一个项目因为前端效率低下而惨遭失败，整个团队年终奖泡汤。那个耻辱的时刻，是他力排众议，引入AI的全部动力。这一次，他赌赢了。是他，顶着团队里资历最老的技术专家——老王——若有若无的抵触，说服了项目主管赵经理，大胆地在一个进度严重滞后的项目里，引入了最新的AI编程助手。
效果是惊人的。原本预计还需要两周才能完成的开发任务，在AI的辅助下，只用了三天就宣告完成。AI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猛兽，根据截图和简单的指令，就能吐出高质量、高可读性的代码。效率的提升是革命性的，以至于团队里的新人都能在简单指导下，完成一部分核心模块的开发。
项目成功了，进度赶上了，但李默的心里，却不像那条曲线一样昂扬。他瞥了一眼身边的老王，这位在技术领域浸淫了近二十年的老将，正双臂环抱，靠在椅背上，眼神里看不出喜怒。而另一边，刚入职不到一年的小张，则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好奇，像个看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。
会议室的门被推开，项目主管赵经理夹着笔记本走了进来。他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，目光扫过众人，最后停留在投影幕布上。
“干得不错，”赵经理开口了，声音不大，却足以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，“这次的项目能回到正轨，AI工具功不可没。这证明了我们团队拥抱新技术的决心和能力。”
他顿了顿，拉开椅子坐下，身体微微前倾，十指交叉放在桌上，目光变得锐利起来。
“但是，”他话锋一转，“我想问一个问题。既然AI能完成这么多具体的工作，我们节省下来的时间和精力，应该投入到哪里，才能真正放大我们整个团队的价值？我们，和AI，到底是什么关系？”
赵经理的问题像一颗石子，投入平静的湖面，激起圈圈涟漪。
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老王。他清了清嗓子，身体坐直了一些，仿佛这样能让他的话更有分量。
“经理，AI快，这点我承认，”老王的声音很沉稳，“但快，不代表好。它生成的那些代码，看着是能跑，但里面的逻辑、长远的维护性，它懂吗？它不懂。它只是个高级的‘代码搬运工’。我带过的一个徒弟，技术很好，就是因为上一家公司全面拥抱‘自动化’，整个测试组被优化了。我们要是总依赖这个，以后弟兄们的‘手艺’就全废了。到时候，我们跟那些只会用计算器，连心算都不会了的人，有什么区别？”
他的话里带着一股匠人式的固执和忧虑，目光扫过李默，又落回到赵经理身上。
小张显然不同意。他有些急切地插话，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：“可是王哥，效率真的太高了！以前我们做一个复杂的功能要好几天，现在可能就半天。这样我们不是能做更多项目，创造更多价值吗？我……我甚至觉得，我们以后是不是都不需要这么多人了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小，最后一句几乎是喃喃自语。这番话暴露了一个新人的兴奋，以及对未来的、更深层次的恐惧。
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小张的话像一根刺，扎进了在场每个“码农”的心里。
李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。他既是AI的引入者，享受了技术带来的红利，又无法忽视老王的担忧和赵经理的远虑。他试图找到一个平衡点。
“我认为，AI是个工具，就像我们用的框架和库一样，”李默斟酌着词句，开口道，“它能把我们从重复的‘体力劳动’里解放出来。也许……也许我们应该把精力更多地放在架构设计、业务逻辑这些更需要创造力的地方。AI负责实现，我们负责思考和设计。”
他说得有些底气不足，因为连他自己也无法清晰地描绘出那幅“人机协作”的美好蓝图。赵经理提出的问题，像一座大山，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。他知道，这不仅仅是一次复盘会，更是一个十字路口，决定了他们这群程序员，将走向何方。
赵经理静静地听完所有人的发言，没有肯定谁，也没有否定谁。他合上笔记本，站起身。
“今天就到这里吧，”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，“这个问题，没有标准答案。但我希望大家都能想一想。我们团队的未来，就在这个问题的答案里。”
他转身离开了会议室，留下满室的沉默。李默看着屏幕上那条刺眼的红色上扬曲线，第一次觉得它不再代表胜利，而是一个巨大的问号。老王缓缓端起自己泡着枸杞的保温杯，拧开盖子，吹了吹热气，仿佛想把心里的烦躁也一并吹散。而小张，则低着头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划过，没有人知道他是在看最新的技术文章，还是在刷新招聘软件的页面。
